数字漫谈㉝ 她说：数字经济与财务治理
对话人物
本期人物：张帆
南京财经大学会计学院教授，主要从事财务与公司治理领域研究。
本期主持人：巩璞玥
江苏省数字经济学会科普工作委员会秘书长、清华大学万科公共卫生与健康学院博士后、利物浦大学博士，主要从事医疗和康养环境、智慧建筑控制系统领域研究。
Q1：巩璞玥
在第六届外滩金融峰会上，数据被喻为“新经济的氧气”。近年来，国家层面密集出台了一系列关于数据要素市场建设和数据资源价值确认的政策文件。请您从财务角度谈一谈数据在现代经济体系中的作用是什么？并结合您的专业，跟我们介绍一下数字经济的发展是如何助推数据资源的价值发挥呢？
A1：张帆
——在当今数字经济的浪潮中，数据已成为新时代的“黄金”和“石油”，是推动经济社会发展的核心要素。
数据对企业经营和社会经济的驱动作用，逐渐具备了生产要素的属性。将数据视为一种新型生产要素，不仅有助于更好地理解和把握，也为“将数据定义为资产、计入会计报表、实现价值创造”提供了合理性。当企事业单位在经营过程中积累了大量甚至海量的数据资源，如何将数字资源转化为数字资产并且科学入表，就成为数字化转型过程中的核心诉求之一。
——政策推动下我国数据要素市场前景广阔，财务会计方法助力数据资源价值确认与入表。
政策的持续加码，正为我国开启一个万亿级别的数据要素市场。这几年，国家层面密集出台一系列关于数据要素市场建设的政策文件。比如大家熟知的《关于构建数据基础制度更好发挥数据要素作用的意见》（又称“数据20条”）《关于加强数字政府建设的指导意见》等等。这些政策不仅明确了数据要素的市场地位，还在数据要素市场健康发展、数据资源规范交易、数据资源安全使用等方面提供了制度保障。
从财务专业角度看，数据资源的价值确认和价值创造，离不开财务会计方法的支持。数据资源的价值确认与数据资产的科学入表紧密相关。2024年1月1号，财政部正式印发《企业数据资源相关会计处理暂行规定》，该规定解决了企业数据资源入表的准则依据问题。根据规定，企业在编制资产负债表时，应根据重要性原则并结合企业实际情况，在“存货、无形资产、开发支出”三个项目下增设“数据资源”子项目。实务工作中，目前已有多家上市公司，以及一些非上市公司如城投公司等，都已开始数据资产入表的实践探索。随着三大电信运营商、海通证券、圆通速递的加入，较高市值企业也开始加快数据资产入表步伐。总体而言，数据资产的科学入表，有助于企业做大资产负债表，实现更好的资金融通，降低资产负债率。
从数据资产变现角度看，随着未来业务场景的陆续拓展，数据资产变现途径多样，比如直接的数据交易、深度的数据产品化和数据服务化工作，未来还可能发展到以数据驱动的精准营销、金融化运作以及代运营和合作共享等模式。每一种途径都蕴含着较大的商业潜力和更大的价值创造空间。
当然，在数据资产变现过程中，我们也要未雨绸缪，关注安全隐患问题，如数据安全、隐私保护、数据质量提升以及法律法规合规性等，都要做好更周全的准备。
Q2：巩璞玥
当前，AI广泛应用于财务治理等各领域，AI在提高效率的同时，是否也会加剧虚假财报风险？您认为，理想的AI财务工具应具备哪些“风险防火墙”？
A2：张帆
——AI的确可能加剧财报风险，这些风险可能来源于：数据质量缺陷、算法黑箱以及合规性风险。但我们不应因潜在风险而放弃使用，而需持续识别风险并构建更稳固的防火墙，确保其安全应用。
1.数据质量缺陷带来的污染风险：AI 是依托海量数据训练的大模型工具，若数据源本身存在历史造假（如虚增收入、隐藏负债），模型可能“学习”并放大这些模式。例如，企业若长期通过关联交易虚增流水，AI在现金流预测中可能将其视为正常模式，导致造假自动化，从而加剧财报风险。
2.算法黑箱导致的不可解释性风险：深度学习模型决策过程不透明，存在黑箱问题。事后审计人员反推 AI 形成的财报时，难以追溯其结论依据。例如，人工审核认为某项费用异常，但 AI 将其归类为合理支出，审计人员可能无法理解其逻辑，导致虚假交易被掩盖，进而加剧财报风险。
3.合规性风险：目前，一些企业单位和非营利性组织已使用AI财务工具，但规范使用过程、制定治理政策者寥寥。缺乏对数据边界、算法伦理的管控，可能引发系统性风险。例如，未遵循《数据安全法》的分类分级要求，敏感财务数据在训练中泄露，为造假提供便利。
——要治标治本地构筑防火墙，可从以下三个要点着手。
第一，保障数据质量：动态追踪数据源，进行多模态交叉验证，比如整合文本（合同）、图像（发票）、时序（流水）等多源信息，通过规则引擎与大模型融合校验矛盾点。
第二，提升算法透明度：要注意采用双模决策机制和偏见监测与矫正机制，提高AI模型（尤其是生成式AI）透明化程度与可解释性。比如结合规则引擎（硬性合规逻辑）与生成式AI（语义分析），输出决策依据链。
第三，强化实时风控：利用AI“实时智能”优势构建“异常行为AI雷达”，动态监测用户行为（频率、模式、规律），一旦严重偏离常规即报错/提示并触发复合行为（如收入增库存未变），构筑风险防火墙。
总之，我们在积极拥抱AI财务工具带来的变化时，必须谨记保持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平衡，并始终以风险可控为前提来提升效率。
实验班试点图
在人才培养方面，南财会计学院依托国家级一流本科专业建设点、国家级特色专业建设点会计学专业，在全国率先开设“智慧会计”方向班。该方向班将AI技术与会计专业深度融合，培养国家数字经济战略发展急需的决策型会计人才。历经几年探索，该试点成效显著：一方面，学生学习获得感强、成为数字经济发展排头兵；另一方面，就业率远超传统专业，企业青睐其“即战力”与“新思维”。这印证了跨界复合人才培养理念：坚守专业底色，掌握工具应用能力——无需深究AI底层，但须明确何时、如何有效运用。
实验班试点图
她说
Q3：巩璞玥
您的研究涉及高管薪酬、企业治理等议题，我相信这也是各位读者非常感兴趣的话题。您是否认为，数字经济会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女性高管的决策和薪酬环境？
A3：张帆
——数字经济很有可能为女性高管营造更有利的薪酬环境。
我的确长期关注高管薪酬、高管薪酬差距等具有一定争议性的研究主题，而您提出的问题，着实给我打开了一个新鲜的视角。
数字经济本身具备一些特征，在其服务社会经济应用的过程中，展现出诸多优势。例如，数字技术可提升决策透明度、支持灵活工作、重塑关键技能价值等，这对于女性高管更好地参与决策、争取公平薪酬而言，都是极为有力的因素。
首先，数字经济为解决女性高管晋升障碍中的“管道泄漏”问题提供了很好的补救措施。就拿工作灵活性来说，在传统职场中，女性高管由于要承担家庭责任，在生育期或养育孩子等特殊人生阶段，难免会与传统职场产生短暂或阶段性的分离。但在数字经济环境下，工作灵活性显著提升。即便女性高管不在工作场所，也能借助各种方式更好地留在职场中，参与高管层的决策。
其次，数字经济的发展或许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决策中的无意识偏见，为女性高管争取决策权创造了更公平的环境。大家可能听说过“老男孩俱乐部效应”，在传统的高管团队决策过程中，成熟男性领导者往往更具影响力。但是数字经济高度依赖数据和分析工具。决策过程更倾向于基于客观数据、算法模型和绩效指标，而非传统的“直觉”或基于人际关系网络的判断。这种情况下，女性高管的决策能力和贡献更容易得到客观的衡量和认可。
实际上，公平公正看待女性的趋势，不仅在企业中有所体现，也是整个社会的长期追求。我相信，随着数字经济的发展、社会的持续进步，这种趋势必将进一步深化，毕竟女性有着自身独特的优势。
Q4：巩璞玥
数字经济的发展也对企业社会责任（ESG）产生了深远影响。您认为，企业应如何平衡技术创新与可持续发展目标？您如何看待女性领导者在推动企业ESG战略实施中的独特作用？
A4：张帆
——数字经济是ESG的强大赋能者。企业在拥抱技术创新的同时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需要战略性的平衡。
追求技术创新与促进可持续发展本质上是一种共生关系。我们要善于利用技术赋能ESG绩效：
从环境（Environmental）维度看，数字经济背景下的技术创新能够帮助企业提升效率。例如，运用物联网优化能源消耗；大数据分析优化物流路线，从而减少碳排放；AI预测性维护减少设备浪费等等。
从社会（Social）和治理（Governance）的角度看，技术创新都增强了透明度和问责机制，促进了可持续发展。比如，区块链技术确保供应链可追溯，应用在食品加工业中大大增强了消费者对食品安全的信赖感；大数据监测劳工条件，追踪分析并着力提高员工满意度；AI工具辅助识别合规风险等等。
同时，我们也要警惕和正视管理技术本身的ESG风险，致力于解决“数字碳足迹”、防范技术伦理与社会风险、加强科技伦理治理。
——女性高管因其独特的视角和领导风格，在推动ESG战略实施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
我一直秉持男女平等的观念，但不可否认的是，男性和女性在个人特质方面确实存在先天差异。例如，在人际交往中，女性往往更善于倾听他人意见，更容易与人产生共情，也更倾向于回避冲突。因此，在处理与合作者的关系问题方面，女性高管往往更注重维护利益相关者的关系，展现出更强的协作、共情和包容性。女性高管通常对社会、环境和治理风险更为敏感，更倾向于采取预防性措施。研究显示，女性领导者通常表现出更高的道德标准和对合规的重视。这有助于建立更强的企业道德文化，减少腐败和不当行为风险，提升公司治理水平。我想，女性高管在这些方面展现出的领导特质和行为模式，本身就与ESG核心理念高度契合。
此外，女性担任高管和董事会成员本身就被视为公司重视多元化和包容性的重要信号，能很好提升企业声誉，并且这也是部分国家和地区对上市企业的监管要求之一。2025年3月7日，港交所在3月8日国际妇女节前夕举行“为性别平等敲钟”活动。港交所行政总裁陈翊庭致辞时表示，港交所2025年起已不容许上市公司董事会只有单一性别董事，香港上市公司在2024年底已经全部合规，在过去两年的过渡期间，这项规则为女性创造了约800个新董事职位。
港交所行政总裁陈翊庭
尽管人们或许会将其视作对女性的一种“特殊关照”，但事实上，女性在各行各业中早已展现出不可或缺的巨大价值。
Q5：巩璞玥
作为国家级教学创新奖获得者和省级哲学社科成果奖得主，您同时承担科研与教学工作。我们知道，女性科技工作者需兼顾家庭与工作，常会面临“时间贫困”问题。您有哪些平衡多重角色、做好时间管理的经验或建议可以分享吗？
A5：张帆
——在我看来，这个问题没有完美答案。绝对平衡是不存在的，但我们可以尝试寻找适合自己适合当下的动态平衡。
坦率的说，女性仿佛天生就被家庭、工作、社会赋予了多重角色与使命。在工作中，人们倡导打破性别壁垒，期望男女能够平等地贡献力量；回归家庭，绝大多数女性又不得不承担更多家务与育儿责任。从天真烂漫的孩童时期，到青涩懵懂的青少年阶段，再到步入社会参加工作，女性在人生的多个阶段都面临着更为复杂多样、甚至相互割裂的要求。曾经，我也深陷“时间贫困”的泥沼，恨不得压缩睡眠时间，简化一切生活事务。如今每天仍然肩负着“教学、科研、当妈妈”三座大山，面对时间管理，力求从容不迫，不奢望尽善尽美。今天借这个机会我把对自己的劝慰、提醒和告诫分享给大家。
首先是战略取舍。我们必须破除完美主义的迷思，不再妄想既把孩子照顾得无微不至，又把工作完成得尽善尽美，这根本不现实。相较于静态的完美，我更倾向于追求动态平衡，在工作、家庭和自我之间不断调整。比如，这个阶段我要全力投入科研攻坚，那就不得不减少陪伴孩子的时间；若要参加重要的教学竞赛，写文章、报课题这些事就只能往后放放。当然，孩子也有重要的人生阶段，像小升初、中考、高考，这时若我们还一味地埋头工作，心也难以安定。此时，不妨短暂地从工作中抽离出来。说实话，我对孩子的陪伴时间太少，但我始终坚持一点，就是提前和孩子沟通。我会告诉她，我这段时间要忙什么，但短期任务完成后会抽出时间专门陪她。这种沟通和交代，一方面能让孩子参与到我的生活规划中，让她感受到自己并非孤单无助，依然可以依靠我；另一方面，也能有效减轻我的愧疚感。毕竟人都是有感情的，抛开些许愧疚，工作起来也能更加心无旁骛。有时，我虽无法在后勤保障或具体问题上亲力亲为地帮助孩子，但她在学习时，我就在旁边电脑前工作，这何尝不是一种无声的陪伴呢？
其次是效能升级。我们拥有多重身份，有时这恰恰能转化为优势。就拿高校教师的科研和教学工作来说，二者其实是相互促进的。我们的研究成果，在课堂上就能成为本科生、硕士生平时难以接触到的鲜活案例，或是新颖的思维方式，这无疑能提升教学工作的吸引力。而在教学过程中积累的经验，又常常能激发我们的科研灵感，为科研工作带来新的思路。另外，作为女性，尤其是妈妈，在与孩子沟通的过程中，我们也在实现自我成长，沟通能力得到提升。这种沟通能力，能帮助我们在课堂上更精准地表达，甚至在学术汇报、学术研讨、基金答辩等场合，也能增强表达的感染力。
最后是自我和解。一位我很敬重的女老师曾对我说：“工作中，我希望你做到，身苦心不苦。”意思是——工作上吃再多苦，花再多时间坐冷板凳都没关系，但千万别让心被工作所累。这么多年，我一直牢记她的话。过程中要尽量全身心投入，但对待结果要看得开。因为很多时候，努力了并不一定能有好结果；但不努力，永远不会有收获。希望更多女性朋友在追逐梦想的过程中，轻装上阵，步履从容。希望更多女性朋友都能在奔跑的过程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节奏和韵律。
